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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管閑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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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管閑事

下午四點,諶過順利收工,收好器材打算回公司加班修圖。

剛把包背起來就聽著外面一陣騷動,她支起耳朵細細分辨,確定是隔壁攝影棚鬧了起來,霹靂哐啷地像是在摔東西,砸得驚天動地的,間或夾雜著女孩子的尖叫聲,以及中年女人語調高亢的叱罵。

“嗬,隔壁是什麽大神,鬧成這樣。”青曉一邊檢查背包一邊支著耳朵聽,“像是模特在鬧,這誰家的啊這麽大牌。”

諶過捶捶酸疼的肩膀,聽邊上一小妹嘆氣道:“你們不知道嗎,隔壁是桂圓啊。”

諶過還真不知道,她的業務圈子接觸的模特少。

青曉一拍腦袋,兩眼閃爍著八卦的神采:“桂圓啊!就那個時尚品牌‘越miss’專用的模特,人特別美,但據說業務能力不太行。”

小妹壓低聲音跟青曉咬耳朵:“畢竟——”

“青曉快走!”

眼看著兩個姑娘要八卦那個桂圓了,諶過直接把青曉叫走,她不愛聽人背後說人不是,青曉吐吐舌頭跟那小妹告了個別,趕緊跟上。

說話間二人走過隔壁攝影棚門口,青曉忍不住探頭探腦往裏看,被諶過一把揪著領子往外薅出去:“別管閑事。”

尖叫聲和叱罵聲猛增分貝,“哐啷”一聲巨響,還連著燈管閃滅的滋滋電流聲四處乍起,青曉驚叫出聲:“哎呀,怎麽也沒人拉一下!”

諶過這才往裏瞥一眼,正看見那個模特扶著一個道具椅子氣得渾身發抖,邊上一個中年大姐連珠帶炮地叫罵著,但不知講的哪裏方言,她一個字也沒聽懂,直覺應該挺臟的。

模特穿著一條紅絲絨的不規則連衣裙,一頭烏黑的波浪長發披在肩上,白皙的手臂上已經被劃出幾道傷痕正滲著血珠,眼瞧著抖得逐漸站不住,身子一晃,高跟鞋崴了跟兒,整個人撲通一下斜著跌跪在地上。

諶過看得膝蓋隱隱作痛,又覺得有幾分怪異,一般人跌倒總會本能地去抓扶什麽東西,或者擺動著胳膊支撐一下平衡,這姑娘怎麽跟不會使喚自己四肢一樣就那麽實騰騰地摔了?

棚裏一地狼籍,工作人員和攝影師早跑完了,就一個小姑娘唯唯諾諾地離了老遠在那兒勸。一邊讓模特冷靜下來,一邊叫著那大姐別罵了,只可惜她一點氣勢都沒有,那倆人誰也不聽她的。

諶過不想管這閑事兒,正欲轉身,卻聽那大姐忽然尖著嗓子用蹩腳的普通話罵道:“我就是去路邊討飯也不會再來伺候你這個廢人!啥子也不是的賤東西,不把保姆當人看,你不得好死,哪天出門讓車碰死算咯,你活著有啥子意思!”

這話是人說的麽,這也太難聽了。

諶過松開青曉,大踏步邁進棚裏,沈聲叫住那破口大罵的大姐:“大姐,有事兒說事兒,別把人命掛嘴上,給自己積點口德!”

“你是哪個,要你管閑事!”大姐罵罵咧咧的,“呸”地吐了一口,“這人我伺候不了。”

青曉沖過去想要扶起模特,結果剛摸到人胳膊,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,這一把子力氣攥的勁兒不小,居然把青曉推得踉蹌兩步坐到了地上。

“哎,桂圓你——”

“都走,滾開。我不要保姆,我誰都不要!”

模特突然抓狂地跪坐在地上尖叫起來,順手抓起扔在一邊的東西瘋狂亂扔,青曉連滾帶爬地往邊上躲,那大姐又聒噪起來:“看見沒,看見沒,這死妮子她不通人性——”

諶過偏臉躲過飛來的一個小手包,一眼瞥見發瘋的模特從布景的花樹上抓下來一把花枝,就那麽瘋了一樣地亂摔,花枝上纏繞的金屬葉片一晃而過,邊上一直在畏畏縮縮勸架的小姑娘突然哭著大叫起來:“桂圓小心——”

小姑娘這麽一喊,諶過這才意識到她為什麽總覺得這模特不對勁兒。

模特似乎是視力有問題,眼看著花枝的金屬葉子要戳到眼睛卻不知躲閃,她顧不上思慮許多,伸手擋在眼前沖到模特身邊一把拽住那花枝奪過來,可這姑娘正不管不顧地瘋著,簡直是一身牛勁,諶過這用力一扯倒是把花枝搶了過來,卻覺得眉頭一陣熱辣的刺痛,她伸手一捂,摸到一手濕熱。

青曉失聲尖叫,沖上來撥開她捂著眼睛的手:“諶姐,你的眼睛!”

姑娘們這麽一叫,模特頓時驚在那裏,楞了幾秒後跪在地上伸著手摸索幾下摸到諶過,繼而揪著她的襯衫靠過來,顫顫巍巍地伸手往她的臉上摸,嘴唇翕動著不成言語,諶過註意到那雙澄凈如湖泊的美麗眼眸,確實是空洞洞的沒有一絲神采。

“你你,你,是不是,流血了?你的眼睛——”模特驚慌地問著,嗓音還帶著尖叫過後的嘶啞和驚懼。

“你不會看啊!”青曉氣呼呼地把模特的手拍開,卻又在霎那間意識到什麽,頓時白了臉,支支吾吾地看向諶過,又咬著牙去拉模特的手,“對不起啊,桂圓,我我——”

青曉的手剛碰過去,模特就在接觸的瞬間躲開了,口氣生冷道:“我不會看,我是瞎子。”

諶過捂著眉頭拍了拍青曉的肩:“沒事兒,就眉頭上劃破,沒劃著眼睛。”

她想問問模特能不能聯系上家人,可話還沒開口,模特就摸索著爬過來跟個小鴿子一樣撲騰著埋到了她懷裏,雙手死死摟上她的腰。

青曉在邊上目瞪口呆,下意識地往邊上看一眼,卻發現那罵罵咧咧的保姆不知什麽時候走得沒影兒了,就剩下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姑娘一臉驚慌地瞪著諶過。

“我叫桂圓。”

埋在胸前的人一動不動地縮著,整個身子都還在微微顫抖,諶過這回是起不來了,只好調整個姿勢坐在地上環抱住紮在自己懷裏的人,輕輕地拍著她的背。

“好了好了,桂圓不怕。”

青曉從背包裏摸出酒精濕巾給諶過擦眉頭的血,擦出一道翻著裏肉的口子,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:“諶姐,疼不疼啊?”

這不廢話麽,怎麽不疼,跳著疼得整個額頭都發麻。

諶過瞥一眼桂圓,把話咽進肚子裏換了一句平和的出來:“還行,你拿個皮筋兒把我前額頭發紮起來,這掃來掃去的不舒服,先讓這口子暴露著吧,這樣好得快。”

青曉利索地給諶過紮了個小揪揪,還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:“我們酷姐今天變萌妹了啊,留個紀念。”

小姑娘眼淚汪汪地在邊上打電話,嘰裏咕嚕說了好半天,一臉為難地過來盯著諶過看。

諶過一看就知道她攤上麻煩了,只能順著應下來:“我叫諶過,總來這兒拍片兒,不是人販子。說吧,怎麽了?”

“諶姐,你能不能陪著我們桂圓啊,她現在……沒人來接她。”小姑娘囁嚅道。

諶過嘆了口氣,真不該管閑事兒的,轉念一想就當是做好事吧,一邊安撫著桂圓一邊點點頭揮手:“行,那,青曉,你先回吧。”

青曉也不知道這桂圓什麽毛病,同事碰不得、保姆碰不得、她碰不得,偏生諶姐能碰。反正她在這兒也沒什麽用,就痛痛快快帶著器材走了。

門一關,棚裏就剩三個人,小姑娘還躲到角落裏玩手機,諶過只能繼續哄小孩兒。

她把桂圓扶起來拉到沙發裏坐好,上上下下檢查一遍,發現這姑娘身上傷痕還不少,尤其是左手有兩根手指紅腫,看上去是新受的傷。

諶過沒接觸過盲人,想也想得到這個群體日常生活很不方便,她甚至很少見盲人獨自外出,不知道桂圓這麽排斥保姆還要出來工作是為什麽。

既然能工作,為什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,又把工作弄得一團糟,越miss為什麽會用一個盲女當模特,又是為什麽對她如此包容。

難道這盲女跟越miss有私交?

如果是這樣的話,諶過默默地在心裏盤算了下,或許她可以想辦法爭取下越miss。

諶過跟“越miss”沒有打過交道,也沒有人脈能搭上線,以前偶然看過他們的新品圖冊,照片拍得實在一般,誰還能註意到模特,畢竟幹這一行的漂亮姑娘一抓一大把。

這會兒仔細一瞧,這桂圓的確是個美人,只是眼睛盲了實在可惜,難怪不出好片。

好在越miss的設計實在給力,如今已是眾多時尚達人的新寵,以及一些明星的私服選擇,諶過就挺喜歡這個牌子。

老實說,越miss如果片子再拍得好一些的話,熱度必然更高,也不知道審美這麽好的設計師是怎麽忍得下那些爛照片的。

諶過幾乎篤定,桂圓跟越miss一定有特別牢靠的私人關系。

桂圓感覺到諶過正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紅腫的手指查看,主動開口道:“換衣服的時候保姆嫌我太磨蹭,她覺得我看不見,連試衣間的門都不關。”

諶過忍不住皺了皺眉頭,這保姆可太欺負人了,拍攝基地裏的人形形色色,騷擾小模特的事情常有,各家助理都恨不能把模特掛褲腰帶上守著,更何況桂圓眼睛看不見。

“我雖然看不到,但有光感,還能聽。他們欺負我,我都知道。我自己摸著去關門,她就故意擠我的手指。”

長這麽大誰還沒被門擠過手呢,料想此刻桂圓的手指肯定是火辣辣的漲著疼,諶過身上也沒什麽藥可用,便叫那玩手機的小姑娘去買紅白噴霧,這邊托著桂圓的手指輕輕地吹氣:“桂圓乖,吹吹就不疼了。”

諶過不是個熱心性子,閑事兒不撞到她身上她不會主動去找麻煩,她也不愛哄人,沒什麽安慰人的技能。

但桂圓不一樣,雖說不沾親不帶故,也不是個需要大人照看的小孩子,可她是個盲人。那在諶過眼裏來看,她跟小孩兒沒什麽兩樣,甚至比小孩兒還需要愛護。

她雖有心借著桂圓跟越miss搭個線,但她不是那種鉆錢眼裏的人,錢再重要也不能越過人去。

桂圓仰起頭似乎是想正面對著諶過的臉,可她沒找準方向,面向的是門口那邊,留給諶過的是一張尚掛著淚珠的側臉。

諶過盯著這張燈光勾勒出來的精致輪廓,暗暗地在心裏嘆息,造物主的完美之作卻無法親眼看到自己的美,可惜,可惜,真是太可惜了。

越miss從前拍的那些照片,真是糟踐了她的美。

諶過伸手把桂圓的頭轉了個方向對著自己,細細地抿去她眼睫上的淚漬:“別怕,現在沒有人欺負你。”

桂圓怔怔地楞了幾秒鐘,突然又撲進諶過懷裏,兩只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:“你不要走,我害怕。”

諶過很少這麽跟人膩膩歪歪地摟摟抱抱過,桂圓這麽摟著她,她有種本能的別扭,可又不忍心推開這姑娘,只能忍著。

這一陪就陪到了晚上九點多,陪同的小姑娘點了外賣,桂圓只喝了一杯紅豆粥。諶過幾次想問問那姑娘桂圓是什麽情況,但她一開口,桂圓就死死地拉著她的手臂往回拽,不讓她跟別人說話。

後來,桂圓趴在她懷裏睡著了,她因為一直拗著一個姿勢累得腰酸背痛。

九點半左右,攝影棚的大門被推開,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奔來,小姑娘簡直是跳起來跑了過去,滿臉終於見到救星的慶幸神色:“關總,你來了。”

來人眼下烏青滿臉疲憊,身上還蒙著淡淡的酒氣,沖那小姑娘揮了揮手:“辛苦你了,小杜,我的車在外頭,先讓老鄭送你回去。”

小姑娘如蒙大赦擡腿跑了,桂圓醒了,卻沒從諶過身上起來,埋著頭趴在她胸前,反而摟得她更緊,箍得她簡直要窒息。

“顏顏,哥哥來接你了。”來人嗓子幹啞。

諶過抱著桂圓起不來身,無奈地朝著來人攤了攤手。

男人過來坐到沙發另一邊,伸手去扳桂圓的肩膀:“顏顏,你已經麻煩別人這麽久了,跟哥哥回家。”

桂圓一言不發地悶著頭,諶過感覺到她正在微微顫抖。

“關衡。”男人尷尬地嘆了口氣自我介紹道,“佳顏的哥哥。”

諶過點點頭:“諶過。”

“顏顏,別鬧了,哥哥很累。”關衡疲憊地揉了揉桂圓的頭發,“下了飛機就去飯局,耽誤來接你了,可哥哥沒辦法。公司裏那麽多人,哥哥必須得好好經營,這是父母留給咱們的產業,不能毀在哥哥手上,你懂不懂?”

桂圓沒說話,幾秒鐘後卻突然爆發,轉過身去也不管自己面對的是哪裏,伸手就沒頭沒腦地一陣亂打,關衡躲都沒躲,任由著桂圓發瘋,臉頰上很快就被劃出幾道紅痕。

“你總是有理由,公司比我重要、客戶比我重要、員工比我重要,什麽都比我重要。”

“你就是嫌我是個累贅,你是不是恨不得我一起死了。”

“我活著有什麽用,關衡,我知道你恨死我了!”

“你恨我害死了爸媽,你恨我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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